漫山遍野已经萧索的只剩下荒草和落叶了,秋天一天深似一天冷,冬天快到了。黄昏的乡村烟雾缭绕,庄稼人睡得早,才七点,一家子已经坐在热烘烘的大炕上,看中央台的“新闻联播”了。家里没有什么电器,参加高考那一年,父亲为了让我多了解一些时事新闻,狠心买了一台如意牌黑白电视,而今早已没了图像,白花花一片。妹妹凑在电视机前,听着电视上的声音,看得不亦乐乎。我说,关了。母亲说,娃已经习惯收听电视上的新闻了。我心里一阵酸痛。为了让我上大学,家里真的是不仅仅一贫如洗了。唉!
父亲刚从地里回来,我听见他跟母亲在厨房昏暗的灯光下嘀咕什么,好像是说现在地里活少了,想进城看看,听邻居狗娃回来说,近来土工的价钱已经涨到一天二十二三块了。末了,还说了一句,千万别让娟娃知道。后来我问母亲父亲打算去干什么,母亲笑着说,干什么呀,腿的老毛病又犯了,一瘸一拐的。
后来,我好几次打电话回家,母亲总说父亲出去串门了,一会儿回来。还是小妹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,说,爸打工去了。我这才知道我的父亲,已经快六十岁的父亲,在我走后的第二天,就怀揣着几十元钱,背着铺盖,去西安一个建筑工地,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农民工。
周末下雨,我在昏暗潮湿的简易工棚中见到了和父亲一起干活的工友。大多数人捂着被子在睡觉,呼噜声此起彼伏,听说我是老王的女子,一个叔叔赶紧从床上下来,一边招呼我坐下,一边说,下雨了,老板害怕延误工期,借昨晚上雨停,加了一个通宵的班,这不,大伙都休息呢。大建筑队就要来了,我们土工要赶在开工之前夯好地基。说着,他感慨道,你父亲真是好精力,快六十的人了,累了一夜,年轻人都招不住了,他还有心思去城隍庙听戏。
我知道,父亲一向是个乐观的人,而且父亲不光有个大学生女儿,还有几个读书奇好的乡里学生。坐在他们从垃圾堆中捡来的沙发上,喝着一个伯伯急忙从外面灶上要来的开水,我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。眼前的境况,我不止一次的在精致的摄影作品中,在关注国计民生的电视节目中看到过。可是,当我第一次亲眼见到,见到这么多人,还有多的父亲,蜗居在一个这么狭小、这么阴暗、这么潮湿,甚至还有点肮脏的房子里头,我竟这样的难过,难过,为父亲,为和父亲一般的下苦人。
一会儿,父亲从外面回来了。“爸,我们走吧,别干了!”我哭着要收拾父亲的行李。叔叔伯伯们笑着说,老王,这下女子把你接回家了。父亲拉着我,还没吃饭吧,去,吃饭去。一碗面,几棵大蒜。父亲说,我在灶上吃过了。我娃饿了,赶紧吃。
“爸,别干了!”我说。
“没事,在家闲着也是闲着。爸还能干,能帮一点是一点。再说,这个老板待干活的人可好了,爸出了这么多年门,都没碰见过。早上七八点上工前,吃的早饭,那咸菜里的油夹在馍里都能流出来。中午就是面,干的、汤的,每天都不重样,晚上的稀饭可稠,你想吃多少都行,生活比咱家还好。前天下雨没上工,老板还让工头带大伙去澡堂洗了一次澡。我娃不担心,爸在这儿干活,就当是散心哩。活又不重,大伙都照顾我年纪大,抢着干重活。下了工,还能到城墙周围去听听戏。好着哩,你好好上学,爸可指望我娃哩。”
低头吃面,眼泪在眼眶里不停的打转。父亲日渐消瘦的脸,日渐单薄的身板,不经意间一闪一闪的右腿,像刀子一样刺痛我的灵魂。扪心自问,我的父亲,我的农民工父亲,为什么能这么坚强乐观,默默地承受着儿女成长的艰辛?
和千千万万个辗转在这个城市角落的农村人一样,父亲迎着寒风,顶着烈日,守着苦难,甘于命运的安排,用日渐衰老的双肩扛着那些乡里人遥不可及的幸福和平稳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任劳任怨。
唉,父亲,我的父亲,我的农民工父亲,女儿好惭愧,竟至无语。
来源:人民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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